-3-26
“35床在吗?”我走进病房。阳光将房间涂成淡金色,这个季节的空气总有种若隐若现的轻甜。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转过头来,一张熟悉的脸。是病人的儿子。
“你好,明天可以开始下一周期的化疗了。你来替你妈妈签一下同意书。”他懵懂地跟来。我习惯性地健步如飞,穿过拥挤的走廊,一回头早已不见他的影子。踮起脚来找,人群中隐约看见一个点。“在这里!”我跳起来挥手。感谢白大衣容易辨识的颜色。“我妈妈的骨头照相…”他比划着。“我正要和你讲一讲。全身评估的结果出来了,两侧的肺,脑,骨,都有。”我顿住,想一想接下去该怎么说。“就是晚期咯?”“肺腺癌四期,”我轻声纠正。“那算了。”他像是解救我的语涩,突然嘟囔了这一句,转身跑掉了。背影是蹒跚的样子。看不到面孔,表情也许依旧是茫然。他大约还没来得及调动情绪去哭;连声音都很小,淹没在嘈杂的房间里,没有人听得到。那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那算了。我想追上去;我有很多话可以用来反驳。可是四处飞来的文书和电话分散了我的注意。后来空下来,也没兴致再去了。安慰的话,说也罢,不说也罢,本是无谓。治疗方案万万千,数据库里paper浩如烟海,各种指南和临床试验,每个都很有道理。打开窗户,凉风扑扑地撞上我的脸。草木总有轮回,残冬里凋零的,在初春的骄阳里苏醒,接续前世的梦。人有吗?
刚打照面时,我不太喜欢41床。最近的天气太妖,莺飞草长,拐得我满脑子烟柳风絮。而她显然不是这个类型。“你的肝功能不好,肝酶都高,保肝药用了几天效果也不明显。你要不这样,先回家养养?化疗药的副作用,你可能无法耐受。”“不,我要继续治疗。”“呕吐,腹泻,皮疹,掉头发。恶心得没法吃饭。肾衰肝衰,心脏也受损。这些都不要紧?”“我要控制肿瘤的发展。”我算了算:肺癌四期,确诊三年,PP方案化疗六次,维持单药化疗两次。很久了。我看向她。画着的黑眼线总有种没洗干净的感觉,棕色眉笔画在光秃秃的眉弓上,口红没涂,嘴唇暗紫,一张脸像是落了灰的旧油画。但是,加上那双眼睛。我看向她的眼睛,也像看进一幅画。那让我想起一种植物,沙漠玫瑰。龙应台的随笔提到过,看上去是一蓬枯草,但是没有死,放在水里就能复活,舒展盛放,将满池的水也染成浓绿。
我不敢妄断41的预后,但是我保有尊敬和微薄的祝福。
今天值班。
44床来请假。“你有特别的事情吗?医院里稳妥一点,出去了万一发生什么事,不放心。”“这里哪睡得着啊。老病号了,还不知道么…”我偷笑,掏出请假单,睡不着这句话,大约只有值班医生不会说。不过,既然目前还走在这条路上,就不作无益的怨言。感谢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悠闲地收完病人,听主治老师讲讲读片,一边刷刷手机,顺便胡乱涂鸦几句。
跑去理床铺,发现每天新来值班的人都会往床上罩一层干净的床单,层层叠叠压了好厚。
最下面会有一粒豌豆吗?
-3-27
每次扎血气都很麻烦。今天的36床又格外难。
不过反过来说,也正因为麻烦,每次成功之后都很开心。记得去年第一次扎血气,没扎出,带教来看了眼,淡定地找来一支带负压的血气针,安抚一下病人:“刚刚不好抽,是因为蔡医生没有专用的装备。现在再来。”
说完他走了。故意走的。
当你的上级走了,你不行也得行。赶鸭子上架,总是这样。
好在,我的运气不算糟。看着动脉血在针管里往上冲,液面随着病人的脉搏有力地搏动,我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取好样本我跑在走廊上:“李晨光!李晨光!你看我扎出来了!”我的带教哭笑不得:“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光哥高估我了。以后,似乎并没有好。
我看看36床,“还疼吗?伤口按住十分钟,动脉压力大,按得久一点。”
帘角一个小护士探头探脑,是佳丽。
“你等着给她吊针是吗?耽误你啦。”
“没有没有,”佳丽冲我眨眨眼睛,“你真棒。”
佳丽像是病房里的阳光,或者是初春早上清凉的风。该怎么形容呢?有时候遇见这样的女孩,你会觉得是,天使在人间。
我喜欢她的眼睛。秀气的内双,眼角处略向上提,黑白分明的瞳仁,无比清澈,像是山间的溪水,或是微雨初洗的青黛。
回想一下,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好像也是因为扎血气。有一次我百般寻觅血管而不得,正准备放弃,她路过,很好奇地来看。
“你在扎血气吗?”稚嫩的语气,完全是个孩子。
“嗯,”我一脸挫败,“你要试试吗?你们找血管比较在行。”
“我没玩过哎。”
“没关系。要手套吗?”
“不用。手套不带感。”
红楼梦有一回写宝玉看见宝钗带着红麝串的一段雪臂,不由得心神荡漾。当时我看见佳丽一双手,也不由得感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所言非虚。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你会想用一切去礼赞。
更赞的是,她最终帮我搞定了。
“你简直是天才!”我感激涕零。
她笑,“快去送检啦,我帮你打印条码。”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漂亮的名字。
“这个礼拜我管35,36,37,41,42床。哪几张是你的?”
“都是我的。”
“那我们过一遍病人,晚一点我有事不在。”
我一如既往地讲很细,她很乖巧地听,需要做的事,都点头。
“周六没什么特殊的,就是41根据胸水情况,可能要吊白蛋白。周末你在吗?”
“不是我,”她立马摆手,然后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是别的老师。”
我忍不住笑。Youaremysunshine。
值了好久的班,出门一看,地都是湿的,下过雨了呀。
小雨还在落。
校园里一片垂丝海棠绽放,淡粉色,远观如烟雾,直蔓延到天边去。雨滴挂在花瓣上。真想把她们放进冰里,放进琥珀里,水晶里。美好的东西应当永葆青春。
茶花已经落了不少。不过挂在枝头的仍然光彩耀目,让人想起宣德宝石红,或是康熙郎窑。这就是茶花的好处:泼辣。春雨时至,几天工夫就盛开,秾艳得肆无忌惮。落花的方式也决绝:完完整整一大朵,在不经意的时刻,啪地栽到地上。盛极时谢幕,亦是惊艳四座。这样也好,不留给时间蚕噬的机会。枯萎,衰朽,无从烦扰。
在时间面前,芸芸众生总是脆弱不堪。但绝代的风华凌驾于这之上,岁月的利爪无从下手。
岁月轮回了二十多年。读到北京治疗白癜风的费用是多少北京中科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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