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本科时,逃课者众多,当时两个小班班长,一个是不才,另一个叫梁衡,均位列黑名单榜首。有门课叫什么法律思想史,老师似乎姓赵,讲的奇臭无比,还每次上课前都要按照桌椅数人头,人头够了才开始上课,人头不够,首先就问梁衡来了没?说来了,又问洪流来了没?说来了,赵老师叹口气,说只好浪费时间点名了。点完名还不忘对坐在最后一排的梁衡说把后门关上。
就是这位逃课冠军梁衡,对于法医学却情有独钟,在学到死亡鉴定章节时,看各种尸体的幻灯片看的津津有味,有一天突然举起了他平时擅长打台球的右手要发问,老师心里咯噔一下,但也不能装着看不见,说梁衡你有啥问题?梁衡站起来,宽大的面颊上藏在厚厚镜片后的小眼睛忽闪忽闪,说老师,有没有一种死法叫爽死?
年轻时觉得死亡离自己很遥远,遥远得如同地球到月亮的距离,几辈子也走不到。偶有家里长者驾鹤,悲伤归悲伤,却从未曾想到过这件事情与自己有关。在法院时也曾经面对过死亡,那是职责所在不敢逃避,那些经历也促使我对死刑有了巨大的抗性。当被行刑者在自己面前随着沉闷的枪声扑倒在尘土里,刑场上的人们之前心里所有的沉重和压抑一下子就解脱了,似乎大家都觉得,哦,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了。那时的经历让我明白,死亡,除了恐吓将死者,更大的作用在于恐吓将死者旁边的生者。
待人过四十,发现身边的同龄有先走的,忽然有段时间就患上死亡恐惧症,在半夜里会想自己会怎么死,啥时死,死后人们会拿自己的身体怎么办,越想头皮越发麻,就不敢再睡,干脆坐起来。基督徒相信死后有天堂,伊斯兰信徒相信真主可以给他们安排归宿,佛家弟子相信死后有轮回,而像我这样的无神论者对于死亡无所寄托,只能在暗夜中想象嗝儿屁后自己的身体在火化炉里灰飞烟灭化作花肥。
死亡既然无可避免,如何选择死亡就成了生者面对死亡时维护尊严的最后权利。不论是身患绝症的病人,还是被判极刑的囚徒,面对死亡时依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病人可以选择放弃无谓和欺骗的治疗,囚徒可以选择坚强微笑地赴死。当意识到自己已经再无创造力或生活的动力时,还可以选择更体面的死法,如细腻的川端康成,如硬朗的海明威,甚至如暴力血腥的三岛由纪夫。
死亡在很多时候其实和肉体的萎缩无关,一旦精神上衰老了,身体再生机勃勃也是行尸走肉。
但如果真要选择主动的死法,别忘了这个社会永远是不平等的,即便是对于死亡的态度。我们每天可以看到听到地铁商厦里想不开的人卧轨跳楼的消息,可我们从不会为这些人的死亡悲伤,恶毒的甚至还厌恶他们耽误了上班和血拼。但是当海子当张国荣离去后,每年的忌日都会有无数的粉丝为他们的偶像献上洁白的鲜花。
死亡的选择方式并不重要,你的生决定了你的死有没有纪念的价值。
我喜欢印第安人面对亲人死亡时的态度,印第安人知道自己来自于大地,也将归于大地,所以当亲人离去时,他们不会流泪,但他们会唱一首让人肝肠寸断的离歌,以此来寄托自己的思念。我也欣赏藏人面对死亡的超脱,无论生者还是死者,天上的秃鹫,水里的游鱼,我们都只是天地间短暂的寄生者,永恒的,唯有雪山和草原。
父亲曾是职业军人,平生爱交友,爱喝酒,在年轻时曾有空腹敬遍三十桌的记录,年纪大了后,所有年轻时的放纵都要他来还债了,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全都来找麻烦,医生曾给他开过两次病危通知。但一旦出院,看见了自己的老战友,他仍然忍不住端起酒杯。做晚辈的我们,劝了一两次也就不再劝了,因为惧怕死亡而不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是他做人的风格,所以,开心就好。
在生时,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或者艳如夏花的美女,听到动听的情歌或悲伤的挽歌,在蓝天下呼吸新鲜的空气,都是一丝丝的幸福。当性欲消退,食欲清淡,所谓的爽死就与食色无关,变成了形而上的话题。在死亡来临前,随着自己心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淡泊名利,坦然面对死亡,当死亡来临时给一个温柔的拥抱,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平静的爽死。
当你见到约翰克里斯多夫的面容之日,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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