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是无趣的，
后半夜才是这个世界最可爱的样子。
马当先顿悟了。
至少他本人这么认为。
1、
他脑子里还在想刚才五一十说的话。
分别时，马当先问五一十：“你不属于小城市，你应该有更大的舞台，怎么不回北京？”
“舞台很大，走到中间需要一点时间。”五一十将烟头踩灭，“至于我选择留在这里，是因为还没找到离开的理由。”
他好像悟出来点什么，突然想改变自己，做一些从未做过曾很鄙视的事情，希望自己能更加融入一些。
当行驶到一处偏僻的所在，马当先趁着月黑风高，按下车窗，终于第一次朝着这个操蛋的世界，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
然而还没来得及大呼过瘾，呼啸的寒风已经把大部分痰吹回他脸上，剩下的都沾到车身上。
“唉，又该洗车了。”马当先一边想着，一边手忙脚乱停车、找纸巾，做贼心虚的样子。
2、
这个自古就是豫晋交通要塞的小城市，11点钟，路上除了呼啸而过的大车，已无人踪。
马当先行驶在北环，空荡荡的冬夜，他倒是特别喜欢。
经过冶炼厂附近时，从全国各地拉来原料的卡车，从进厂口开始排满了一整条路。
他们喘着疲惫的粗气，风尘仆仆，打着双闪，沉默又默契。
“川A
鄂B
鲁D
晋E
陕G
……”
马当先默念着卡车车牌。
如果在路上遇到他们，虽然大部分卡车总是开着大灯，并且在你主动关闭远光灯后，还是亮瞎眼，但是马当先还是对卡车司机这个群体抱有最大的善意，因为他们走南闯北，一定有很多好故事。
3、
五一十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当时他在一个音乐餐吧,BGM是卡百利乐队的《Zombie》。
“价格偏贵味道还可以！”五一十皱成一团的眉头很扎眼。
如果不是到了饭点坐满了一对对青年男女，五一十根本不敢相信这座小城的消费水平已经如此之高了。当然他本人往往也在其中，他是青年男，他身边是每次都不一样的青年女。
坐在五一十旁边的一对年轻男女，点了烛光套餐，“葡萄酒端上来时，已经打开了。”五一十特意强调，脸上是无尽的鄙视。
马当先看着五一十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就像这句强调，
可能只有他知道，
五一十想表达什么意思。
这就是五一十最大的悲剧，他想和别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有他自己懂，他视为珍宝的东西，大部分人都视之如草芥。
他的强调，不过是为了突出自己用海马刀开红酒贼6，并且坚持认为自己开酒才是对红酒最起码的尊重。
“是的，自己开红酒才有仪式感。”马当先很知道五一十想听什么。
“No！”五一十触电般竖起一根食指。
“是是是，葡萄酒，葡萄酒，不是红酒。”马当先立刻改口。
五一十满意的笑了，赞许的眼神甚至有些慈祥。
五一十已经无数次纠正过马当先，红酒不叫红酒，更准确的叫法是葡萄酒，红酒是redwine直译过来的，但其实英文语境里redwine泛指葡萄酒，包括红葡萄酒，白葡萄酒，粉葡萄酒，起泡酒……
“土包才会说红酒。”五一十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话题马上回到那对男女身上，“那姑娘倒酒的时候，将两个水晶波尔多高脚杯倒得满满当当，真的是满满当当！”
说到这里五一十又停顿了，用热切的期待的眼神看着马当先。
马当先心里苦笑一声，还是像个捧哏一样发问：“你怎么知道是水晶波尔多杯？”
“嗨！那还用问？一听碰撞的清脆声音，那音质那翠性那质感那光的折射率，肯定是水晶的，没跑！”五一十得意忘形的时候，一口京片子就溜出来了。
“那满满当当又是怎么回事？”
“不讲究。”五一十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接着说：“倒葡萄酒只需要倒三分之一，才能够刚好挥发出葡萄酒的香味，折射出葡萄酒独有的光泽，有利于品鉴。”
马当先做出恍然大悟状，五一十看到这个表情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更加得意忘形，更加胡吹海侃起来。
马当先并没有告诉五一十，
这个音乐餐吧是他哥哥开的，
而这个店里所有的“水晶杯”，
都是他在拼多多上买的有机玻璃杯。
当然他也并不知道，
五一十每次结账的时候，
都称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
享受低到令人发指的折扣。
末了，五一十凑过来轻声说：“你猜这对男女什么关系？”
“情侣呗，还能是啥。”马当先满不在乎，但是当他看到五一十近在眼前瞪大的眼珠子里，近乎狂热的八卦眼神，他意识到答案不会这么简单。
“难道说……”
“嗯！”
五一十并没有料到，他口中的那对青年男女，是这个音乐餐吧的常客，马当先认识，他们就是言九鼎和本正经。
3、
本正经和言九鼎又分手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马上就要结婚的时候。
他们相恋于小学，注意不是相识，是相恋。
一起走过初中，高中，挺过大学四年异地恋，毕业后又前后脚回到这个小县城。
然而他们分手了，“这次是真的分了。”言九鼎信誓旦旦。
为了庆祝自己重回单身，言九鼎请来了马当先，五一十，王无前，师同仁，概而论等一帮好友看《海王》。
结果就在大胡子亚瑟在海沟族领域浴血奋战的时候，言九鼎接到了本正经的电话。
放下电话，言九鼎躲闪着一帮哥们能杀人的眼神，吞吞吐吐：“那个……本正经正来着姨妈呢，需要我，我得去一趟。”
然后不等回答逃命一般狂奔而去，脸上竟然是荡漾的狂喜。
“年轻人的爱情，真好。”马当先听到五一十说了这样一句不像他会说的话。
马当先转头看向五一十，
五一十的眼神是真诚的。
看完电影马当先很开心，因为他发现海王也可以叫水人。而他在DOTA2里最擅长的英雄就是水人，此外，他这个人确实很水。
水人能控制大海，水人也有出头之日！
马当先内心在呐喊。
4、
马当先日复一日的顿悟着，
年复一年的下定着决心。
他很抗拒听别人说：
你哥哥开了个音乐餐吧，
你姐姐开了个供应西餐的咖啡馆，
所以，
你能名正言顺地当一个饭桶。
他无疑是想要改变自己目前的生活的，他无限希望自己能像五一十那样眼神深邃地说出那句：“没有烟火气，人生就是一段孤独的旅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在深夜里莎士比亚附体，选择tobe；却在太阳升起后，变得唯唯诺诺，行动力归零。
似乎最正确的决定，和所有能够改变自己人生的能力，就像见不得光的吸血鬼和情色工作者，都注定只能留在深夜里。
在后半夜流连忘返只是一种斯德哥尔摩式的逃避，他知道却对现状无能为力。
他一度以为了无生趣，直到认识五一十后不由自主地感叹人生原来可以这么精彩。
他一度以为自己六根清净斩断七情，
直到在游泳馆见到叶知秋。
5、
马当先爱上叶知秋只用了0.1秒不到。
当时叶知秋穿了一件黄色的连体泳衣，戴着黄色的泳帽，和她的姐姐叶障目一起。
而叶障目是马当先的初中同学，叶障目认出了马当先，老同学寒暄了会儿，叶障目介绍叶知秋给他认识。
美好的爱慕，
就在那一刻发生。
马当先从来没有亲密关系的经验，他不知道如何向女孩袒露心迹，甚至对于自己爱慕叶知秋这件事分外惶恐，他感觉自己稳固的生活就要倾塌了。
当然最后他接受了五一十的建议，直截了当地去找叶障目，叶障目转达给叶知秋，叶知秋只回了一句神经病啊，见面时间还不超过5分钟。
美好的爱慕，
在那一刻结束。
马当先很气愤，觉得自己难能可贵的美好感情被辜负，又很不甘心，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在心里呐喊：
你们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嘛？
你们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嘛？
随即感觉自己的发问有点可笑，
他痛苦地捂住脸，身体缩成一团，泪水在指缝里渗出。
但想到自己确实没有任何让人家喜欢的点，于是又变得从容起来。
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
很快叶障目评论：“我妹妹说她没有遗憾。”
6、
如果不是马当先捧哏实力突出，能让五一十的倾诉欲在他这儿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五一十会愿意跟他交朋友。
五一十即便在最复杂的人际关系里依然能够保持冷静的头脑和精准的思辨能力，对社交网络中的百转千回看得分明。
马当先根本对人际关系无能为力，甚至有点社交恐惧症。
尽管如此，马当先还是享受着跟五一十交往。
因为县城是的生活太枯燥无聊了，而五一十，是这个无趣的县城里，为数不多的有趣的人，并且愿意带着他做很多看上去傻逼其实更傻逼但事后回想起来脸上会挂满傻逼的笑的事情。
7、
也是一个冬天的深夜，五一十拉着不会喝酒的马当先去喝酒。
马当先喝了三杯散酒，不胜酒力，头昏脑涨起来。
他在酒杯里看到了叶知秋，
陡然感觉一腔怒火，
喷薄而出。
马当先指着五一十的鼻子大骂：“你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整天就知道嘴里跑火车，一点用都没有，傻逼！”然后转身走了。
五一十愣在原地，马当先走了很远回头看，五一十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着，寒夜里他的身影很凄凉，不过这次，他是真的孤独了。
马当先鼻子一酸，竟然有想要跑回去的冲动，然而他狠狠心，还是上车开走了。
第二天他在一个地下车库冷硬的地板上醒来，酒还没醒的他脑子里只有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干嘛？
没等他想明白，他已经走出了地下车库，冬日清晨的阳光看上去金灿灿，却毫无温度。
他懒腰伸了一半突然停住，快步走到玻璃围起来的交通银行ATM隔间外，蹲下来，无奈地笑了。
他看到五一十缩在角落里，张着大嘴，呼噜声穿透玻璃无比大声，而他面前地面上，是一大滩呕吐物。
五一十不省人事前，用手指在那滩呕吐物里，写了“喝酒不开车”几个大字，而“车”字的右上方，马当先的车钥匙静静地躺在一层混合着酒精和铁锅炖菜的呕吐物下。
原来是个梦。
马当先脑壳疼，气自己怎么没想到来有暖气的ATM隔间睡觉。
在又冷又硬的地下车库睡了一宿，他腰疼，生疼生疼。
8、
马当先并不知道他不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夜间猛士，日间懦夫”的人，每个夜晚都会有数以亿计的人，在深夜对现实不满着、抱怨着，信誓旦旦，却不思己反，也有同样数量的人会在深夜做下各式决定，从明天开始。
而这些誓言和决定，绝大部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有人拼了命想留下，有的人卯着劲要离开。
这个城市不大，却从不缺少故事。
举国雷同的城镇化建设，将人情味和烟火气彻底涤荡，无情折叠着小镇青年的生存空间。要么出走要么沉默，远方成了家，家成了远方，这是个悲怆的时代。
深夜是个黑洞，被人类的欲望和无知支配着，只能在阿q式的精神自慰中，找到一点生活的快感。
城市在深夜里疲惫，
喘息。
无数人在这里消磨时间，
耗费精神；
男女在这里做爱，
耳鬓厮磨；
狼群在这里嚎叫，
月明星稀的时候还有无枝可依的乌鸦。
马当先隐藏在黑夜里，意淫着自己手持金灿灿的三叉戟，拥吻低配斯嘉丽约翰逊的场景，口水流到枕头上，沉沉睡去。
此刻，五一十靠着路边一棵小树，沉默地抽着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寒风将烟雾从鼻孔里扯出变成一条白丝带，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情绪，今天晚上他没有找到听众。
叶知秋坐在梳妆台前卸妆，不知为何，她今晚突然想起了那个有点鲁莽又有点可爱的马当先。
言九鼎在熬夜装修新房，没告诉本正经，想给她个惊喜。他有点厌倦了分分合合，想结婚了。“这次不会再分手了。”言九鼎看着白癜风治疗方法白癜风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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