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这个标签的流行,是年轻人
在变动的社会里对惯性权力机制的反叛
这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心理上的标签
而非病理性的心理焦虑症
更多的年轻人通过这种自我标榜
逃避一些旧规则,又在建立某些新规则
“社恐”与“社牛”:社会变迁中的怕与爱
本刊记者/仇广宇
发于0.4.4总第期《中国新闻周刊》
“有一段时间,我根本不想要别人看到我,也不想跟外人说话。我连出门走十分钟买奶茶都要穿戴好口罩、围巾和帽子,全副武装,要点什么饮料也是提前在手机备忘录上写好。有一天,我买回家的奶茶在进门的时候洒了,当时我一边哭一边擦桌子、擦地,心里想的是:‘买奶茶好难啊。’”
5岁的留学生Sammi这样形容她人生中最“社恐”时的状态。“社恐”是“社交恐惧症”的简称,它原本是一个心理疾病名词,属于焦虑症的一种,指的是人们面对社交、公开表达时因为害怕被人评判、指责等而产生的逃避心理。
如今,“社恐”已经不仅仅是心理学上的名词,它早已变得更加泛化,成为网络上的年轻人对自己逃避社交的一种状态的调侃。这一状态近年来在年轻人之中特别流行。0年月,《中国青年报》面向全国大学生开展关于“社交恐惧”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80.%受访大学生表示自己存在轻微“社恐”;6.90%表示自己有比较严重的“社恐”;还有0.64%表示,自己真的被医学上确诊为社交恐惧症。
图/视觉中国
与“社恐”这个现象相对的是,0年夏天开始,一个名为“社牛”的互联网新词流行起来。这个词是“社交牛逼症”的简称,源自B站“双喜哥支持鸿星尔克”这条搞笑视频的评论区,当时有网友形容视频主角不顾他人眼光大吼大叫的行为是“社交牛逼症”,短短的评论迅速获得了0多万人的点赞,也让“社牛”这个词汇成功出圈。
很多自认为“社恐”的人,内心都有着对“社牛”向往。0年月,一名叫PH94B鼻用喷雾剂的临床试验申请获得国家药监局药审中心的批准,用于治疗成人社交焦虑障碍。据称,这款喷雾没有味道,5分钟就能起效。消息传出后,这款尚未上市的新药被网友们调侃为能够让“社恐秒变社牛”的神器。但是,这种治疗方式更多的是针对病理性焦虑症的缓解,而更多的“社恐”并非病理性的,而是一种文化性的、自我构建和自我命名的综合征。
“社牛”和“社恐”仿佛当今社会的一体两面,它镜像般地折射出当今的社会生活。在“80到00后”的中青年人中间,之所以会有“社恐”和“社牛”现象,与经济、社会的变迁密切相关。
恐惧背后的“文化堕距”
统计非病理学上的“社恐”人士的具体数据,对社会学研究者而言是一个难题。首先,这种“社恐”状态是由个人自己定义的,其次,这些人会尽量减少自己与社会大众的接触和联系。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社会学系主任王水雄写过一篇《当代年轻人社交恐惧的成因与纾解》的文章,在他看来,对社会学意义上的“社恐”人群进行定量研究和数据化分析,确实很难做到。自认为“社恐”的人士中很多人喜欢打字交流多于电话沟通,也有人逃避面对面的交往,甚至有“余光恐惧”。因此,人们只能尽量从自己的人际和社交网络中,窥探社会学意义中自认为“社恐”人士们的内心独白。
不过还是有人愿意把自身感受表达出来。99年出生的山东姑娘张泽泽职业是公务员,0年月底,她在网上叙述了自己年的“社恐”体验,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复和共鸣。
从张泽泽的个案中,可以窥见“社恐”的年轻人究竟在害怕什么。在日常社交中,最困扰她的其实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参加单位组织的知识竞赛和演讲比赛时,需要抛头露面,当众表达,她在此时总会出现心跳加快,吞咽困难,大脑一片空白的生理反应。其二,她的生活中充满了那些必须出席的“山东特色”的酒局、饭局,在这种场合她也会如坐针毡。张泽泽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就在几天前,她刚刚参加了一个长达三四个小时的饭局。虽然在席上她把酒换成了奶茶,但她该说的敬酒词一句也不能少,长辈、领导叫她“端杯”的时候就得端杯。
张泽泽不喜欢这些酒局,可她不得不承认,那些在饭桌上表现出“社牛”状态、和领导、长辈打成一片的人,比在工作中不断苛责细节的她,获得的机会要多。
生活在北京的新媒体平面设计师、38岁的阿庄也有着类似的烦恼,他在二次元世界里有多种多样的爱好,却不喜欢聚会,最多只和关系紧密的老友吃饭。他自称,在生活中最让他有“社恐”感的一件事,就是和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共处一个空间——尽管从年龄上看他自己也算人到中年。“他们的话题充满了炫耀、油腻、自以为是的感觉,没一句真话。我自己是男性,但我就是很讨厌他们。”
张泽泽“把酒换成奶茶”的细节成了一个有趣的隐喻:一个年轻人可以选择在饭局上喝自己喜爱的饮料,但是在更大的话语体系上又必须屈服上一辈为她留下来的规则。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王水雄用“文化堕距”这个社会学上的概念,来概括年轻人中的“社恐”现象,尤其是他们在职场中对传统“酒局文化”的反叛与恐惧。
“文化堕距”指的是在社会经济发展的过程中,经济和科技的发展速度在前,文化习惯和社会传统跟不上,造成二者相割裂的现象。“酒局文化”就是一个例子。对80后、90后甚至00后的中青年人而言,他们多数成长于独生子女家庭,家长出于好意不会将必须应酬的压力转移给孩子,而他们同辈数量本来就不多,交流的方式也与上一辈有很大不同,“酒局文化”本来在他们中间已经慢慢消淡。当这些青年人出了校园步入职场,会发现社会中还是存在着他们原本的生活经验中接触不多的“酒局文化”。这就造成了他们内心和外部世界的矛盾。
“‘酒局文化’这个现象有特定的道理,因为有时候在社会里需要有这样一套‘仪式’,来凸显某些人的地位比较高。”王水雄说。当下一代人发现自己的工作机会、工资评定等依然掌握在上一代人的手中,他们不得不违心地去适应那一套和网络社会发生了“堕距”了的文化仪式。正是这种不情愿却又必须服从的心理,让这批中青年人无所适从。
一体两面的“社牛”与“社恐”
虽然“社恐”已经上升成为生理性问题,医院开过药,很多人还是看不出张泽泽内心的恐惧。她在生活中是个活泼、健谈,富有亲和力的女性,哪怕和路上遇到的陌生人聊天,或者电话联系业务,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这种一对一交流反而是我很擅长的。”只要不用去公开场合展示自己,她简直是“社牛”一样的存在。
阿庄也有自己“社牛”的一面,在为数不多的熟人和朋友面前,他就会像被喷了“社牛喷雾”一样好起来,可以聊天,搞怪,讲冷笑话,毫无顾忌。但这个另一面的自我,自小学毕业起他就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展露了。而他之所以一直坚持做设计师,也和这个工作只需要和相对固定的人接触,不需要拓展交际圈有很大的关系。
杭州的自媒体创作者、95后唐雪也是“社恐”人士。几年前,她开始制作视频、写公号文章,讲述自己如何突破这种心理障碍。在她建的几个交流群里,自认为“社恐”的年轻人争相留下自己的经历,天南海北的网友们和陌生人分享工作状态、玩游戏和读书的心得,也会有人向她倾诉“一个人待着内耗严重”“长时间独处的孤独”。在这种交流中,有人会反馈说“感觉自己(症状)减轻多了”。在这种交流中,她帮助了别人,也部分治愈了自己。
0年月,重庆一家书店内开设了“社恐专席”,并配备有布帘及“勿扰”的木牌。图/IC
从聊天记录看,这些“社恐”在网上其实都是“话痨”,语言还很流畅甚至俏皮。可以说,在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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