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条妇女热线
11月25日,是国际消除家庭暴力日。年,我国第一部《反家暴法》颁布。不到10年的时间里,“家暴不是夫妻纠纷”成为普遍认知,人们意识到受害者需要社会力量的介入,家暴要反抗,什么时候终止都不晚。《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梅湘南的朋友告诉她,想逃出安嘉和的家暴,可以打“枫叶热线”求助。现实里,它指的是年开通的“红枫热线”。这是中国第一条妇女热线。至今仍在工作,32年从未间断。20万通电话,其中一万两千多通是家暴求助。一条红枫热线,背后是半部中国反家暴史。《我经过风暴》剧照《大小谎言》剧照根据年全国妇联的数据。我国30%的已婚女性遭遇过不同形式的家暴,平均每7.4秒就有一位女性被丈夫殴打,每年15.7万自杀的女性中,60%是因为家暴。关于家暴,我们的误解还有很多,我们讨论的还远远不够多。撰文:洪冰蟾年,红枫中心(全称:北京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开通了中国第一条妇女热线。这条热线起初是为帮助所有困境中的女性,没想到开通的第二天,就有人打来问,被丈夫打得无处可逃怎么办?接下来的32年,红枫接到一万两千多通家暴求助电话,失落的、受辱的声音从电话线另一头传来。在深圳打工的女性,被丈夫剁掉一截手指,打断鼻梁骨,被推到楼梯口让她去死。她想到的唯一出路是“杀掉他,然后自杀。”70岁离婚的女性,从她挨打,第一次去法院起诉,花了整整16年才逃出婚姻。离婚以后,她跟志愿者讲:“你看看我这一辈子过的,都70多岁了,才开始真正的人生。”综合中国裁判文书网80份家暴相关案件的统计,93.75%的受害者为女性。据全国妇联年的数据,我国30%的已婚女性遭遇过不同形式的家暴,平均每7.4秒就有一位女性被丈夫殴打。每年15.7万女性自杀,其中60%是因为家暴。至于求救,从第一次被家暴到报警,这之间她们平均遭受35次家暴。反家暴热线主任侯志明今年75岁,在培训志愿者侯志明今年75岁,是红枫的第一期志愿者,也是妇女热线的第一代接线员。年底从报社退休后,她正式加入红枫,主持反家暴热线工作,至今仍在岗位上。她掏出厚厚一沓手写资料,上面记录着来电者的讲述。侯志明曾接过一个山西女人沈红(化名)的来电。她年轻时是村花,跟北京来的男知青结婚。后来她跟丈夫回他北京的家,生下三个女儿。她在学校里做会计,丈夫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只好在建筑工地打工。沈红的薪水更高更稳定,承担大部分家用,丈夫把郁郁不得志的痛苦发泄在妻子身上。他抓着她的头发,把头往墙上砸。一边扇她耳光,一边言语羞辱“打你这个不要脸的。”在学校里,学生喊她老师好。她屈辱得不行,觉得自己没脸被叫老师。“什么老师像我这样?在家里有一点尊严吗?”侯志明跟沈红聊过好几次,“我问她,咱就离婚又怎么样呢?这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至少咱不挨打,回家不害怕呀,不然睡觉都害怕半夜他掐自己脖子。”终于她下了搬走的决心,但那之后她突然不再出现。后来侯志明得知,沈红丈夫生了一场大病,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丈夫被感动,说不再打她,她想“凑合着过吧。”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故事讲到这里,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在反家暴意识尚未普及的阶段,这句话可以警醒人们它会反复出现并且变本加厉。然而,许多妇女问题工作者认为这种论调有欠妥之处。侯志明希望大家强调的是:任何时候反抗家暴都不晚。事实上,打来电话的女人,清楚地知道家暴不止一次,因为她们几乎没有只挨一次打的。年我国开始实施《妇女权益保障法》,但没有对家暴的定义,首次纳入“反家暴”条例,要等到年的《婚姻法》修正案。90年代的社会背景里,家暴不是一个被普遍认知的词语,它是“夫妻纠纷”,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是“男的哪有不打老婆的”。当时给红枫打电话的女性普遍不会直接提家暴。“一开始讲是夫妻感情问题,你问什么问题,她说一些别的,后来才说:还有,他打我。”侯志明回忆。年,红枫妇女热线开通一个女人来电说,她今年60岁,已经被丈夫打了整整30年,半生都活在恐惧里。现在她想离婚,因为年纪大了。“下一次他打我,可能真的会把我打死。”她们往往已经走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从恋爱忍到结婚,忍到生孩子,有孩子忍到高考,还要忍到孩子结婚,怕孩子对象介意婆家是单亲家庭。”侯志明说。即使有离婚的想法,最后也不一定真的能离。上一个故事里沈红的选择,至今都不罕见。对方稍有悔意,收手不打,她们依然会忍。热线的志愿者手册里,规定了不能说的话,劝合肯定是不会劝的,还有一句是“都这样了,干嘛还不离婚?”在侯志明看来,劝离是那种说起来轻松正义,但不专业的话。家暴的核心难题,不是要不要离开,而是为什么无法离开?我设身处地地代入沈红的立场,如果离婚,她可以去哪里?回山西老家,她是出嫁女,分不到一块地,家里不会有她的房间。住职工宿舍,万一丈夫去闹,摧毁她的职场关系,要是失去工作她就断了收入。一个已婚女性搬到单位独居,她不想被同事知道自己挨打,怕闲言碎语。去妇女临时庇护所呢,庇护所可能和救助所设在一起。她想都不敢想,自己的日子会怎么过下去。找个没人认识的社区租房,在陌生的环境,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重建生活,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从90年代到现在,红枫接触的很多女性都倒在这一步。有女性离了婚,带着孩子搬出来,但是难以展开新生活,还遭到邻居骚扰,不得不回到一再忏悔的施暴者身边。这无法简单归因为她们软弱、无能,或是受教育程度不高,缺乏赚钱能力。施暴者冷静下来后,可能进入蜜月阶段,产生内疚羞愧的情绪,向受害者道歉,承诺不会再犯。他们可能继续控制受害者,比如经济控制、监视行踪、切断外界的联系,让对方更深地陷入暴力环境中。受害者也可能患上受虐综合症,人格萎缩,自我坍塌,无法相信自己的能力,也无法平等地和伴侣谈条件。另一方面,制止家暴,外部的力量责无旁贷,我们有性别平等的环境,和支持她离开的社会条件吗?红枫接触过的受害者,有博士、医生、企业家这样的精英女性,她们不缺乏资源人脉,但支持体系是另一回事。这是家暴的循环。鲁迅问“娜拉走后怎样?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一百年后,我们能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吗?红枫创始人王行娟今年95岁,依然在工作其实时下流行的许多女性议题,早在30年前,上一代女性权益工作者就已经讨论过。年,《中国妇女杂志》用了一整年12期讨论一个话题:,妇女的出路。正值改革开放,国企改制,知青回城。下岗潮中,女工被认为生产力比不上男人,还受到生育养育的“拖累”,她们面临更大的冲击,被迫回到家里,社会地位滑落。侯志明当时在中国妇女报做记者,她记得有个“二保一”的说法。夫妻两人都是知青回城,只有一个工作岗位、一个大学名额、一个升职机会,“基本男的上。”“那女人的出路是不是只剩回家了?”当时流行两种论调。一种是女性为社会进步付出了代价,一种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全职主妇的困境,婚外情人的问题,时代浪潮汹涌,失落的妻子、女友、母亲,搁浅在岸上。王行娟在接妇女热线王行娟这一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刚从北京出版社离休,不想就此休息,她召集了妇女问题的学者和记者,20多个人到家里聚会。午饭时间,大家一起做炸酱面吃,买面、切葱、炸酱,然后脱下围裙,嗦着炸酱面聊天,在那个稀疏平常的中午,她们成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妇女公益组织“中国管理科学院妇女研究所”,它是红枫的前身。王行娟出生于年,今年95岁,比金斯伯格法官还年长三岁。她被称为“中国女性公益第一人”。年,她考上金陵大学中文系,随后经历了中国女性运动史全程。那天与她见面之前,她还在小区的银杏树下锻炼。我问她要纸质版提纲吗?她大笑:“你这姑娘瞧不起人,我每天都用电脑写作,明天还要去一个国际论坛上直播。”年,王行娟决定开一条红枫妇女热线,通过心理咨询的方式,直接和困境中的女性对话。全国各地都能打电话来,而且除了一点话费和电费,花不了太多成本。接电话的人,是侯志明这样的职业女性,30-40岁左右,已婚或有婚史。到了年,因为咨询家暴事宜的电话增多,红枫又开了一条专门的反家暴热线,这条线上的志愿者有更多家暴危机干预和心理咨询经验。热线从早晨9点到晚上8点,分三个时段,每时段两个坐席和一位督导,不允许一人连值三班。最初在办公室用座机,现在用远程接打程序,志愿者在家里用电脑连线。接到求助电话后,侯志明会问三个时间点。第一次被打,最严重的一次,以及决定拨通电话的这一次。其中最需要详细展开的是第一次。如果时间久远,她忘记了呢?“我接触的人里,没有一个忘记第一次挨打。”50多岁的女性,讲起20多年前第一次挨打,仿佛那一掌仍落在身上。结婚第二天,丈夫就打了她,要她伺候全家吃早饭,那是一个仪式。掌握基本信息后,志愿者会根据亲密关系暴力危险评估量表,帮助来电者判断严重程度、潜在风险。比如被伴侣没收手机,很多人不以为意,其实这个行为的危险级别较高,意味着切断外部联系。如果来电者提出想离婚,除了情绪安抚,还会帮对方梳理有哪些可利用的外部资源,离婚后的现实问题怎么解决,如何收集家暴证据。还有,帮助重建来电者的自信。“鼓励她们意识到,原来我还有价值、能力、勇气,我可以反抗。”侯志明说。年世妇会,对中国女性社会组织有深远影响。世妇会后,全国反家暴网络成立。《农家女百事通》发起讨论“如何面对丈夫的拳头”。《半边天》等女性节目开播。红枫热线也受到更多
转载请注明:http://www.dwwaw.com/kjzms/16161.html
上一篇文章: 为什么小时候别人家的孩子,却被诊断抑下一篇文章: 两名旅客同时突发疾病万米高空乘务组紧急救